送子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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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兵说事（77）

范广轩班长（左〉排长刘国堂与作者（右〉在老山前线

范广轩是82年底从安徽蒙城县应征入伍的。小伙子嗓门大，嗓子有些沙哑，爱学习，能吃苦，当兵半年不到就当上了我们舟桥连四班副班长，创了连史纪录。第二年又凭着过硬的军事素质，当上了五班班长，这在我们连也不多见。他做事风风火火，雷厉风行，带着全班人刻苦训练舟桥架设技能，学雷锋做好事，打扫卫生、种菜等等，样样争先。他还被人弄了个“破锣“经常嗓子沙哑的外号，让排里的另外三个班长呼来唤去，他也呵呵大声应答。

他和我这个78年12月入伍的老兵走得近，是因为我也是从五班出来的战友。

范广轩战友到芜湖。从左至右：芜湖战友曹振发、作者孙震，蒙城战友范广轩，铜陵战友陶进、沈斌

①

84年7日10日，“破锣“班长60岁的母亲，带着他尚未上小学的侄子，来部队探亲，刚呆了三天，我们陆一军部队接到关于开赴云南老山前线参战的命令。范妈妈听到这个傻楞了半天，眼泪哗哗地往下掉。

范妈妈，一位朴实不识字的农村妇女，也懂得儿子当兵就是来尽义务、保卫国家的道理。她庆幸自己这一趟来得值得：孩儿上前母子能够相见。老人家擦干眼泪对儿子说：”你去为国家打仗是光荣的事情，好在俺这次来还能送你上前线，俺知足了”又悄悄地问：“你那些蒙城战友的爹娘可咋办啊？他们不知道儿子上前线啊！你让他们都写封信给家里，我回去时给他们带回去，可行啊？”

当时军事行动是严格保密的，对外通信中断，信寄不出，电话也打不出去外线。范广轩不知道这样做违不违反部队规定，犹豫了半天，还是悄悄地让一些蒙城籍的战友写了一封家书。范妈妈把这十几封信仔细的用报纸包好和自己衣服紧紧地包裹在一起，怕弄丢了。

老年范妈妈

7月14日开始，营区气氛更加紧张。战友们既感到突然又似乎在意料之中。连队没有动员，战友间整天在打探，讨论生死。外单位有新战士偷偷哭了，有人在写遗书。机关有的忙于到火车站托运东西回老家。

先前两天，舟桥连不分昼夜地准备出发前的准备工作，主要是三、四排的车辆保养。一、二两个舟桥排主要是学习，舟桥器材和个人装备准备，或协助司机修车，事情并不多。“破锣“班长走到哪，范妈妈就拽着孙子远远地跟着到哪，望着自己儿子的背影，不多讲一句话。老妈妈看到战友们急冲冲地宿舍、车库跑来奔去，她的心也跟着一直呯呯狂跳，此刻，她只是想孩儿总能在自己的眼前。

军直舟桥连官兵战前合影

②

范妈妈心疼儿子，又插不上手，帮不上忙，一天到晚跟儿子说不上几句话。

只要多看一眼儿子，范妈妈就心满意足。

往后两天，范妈妈见到排里的战士一身汗，大热天衣服干了湿、干，便主动劝战士换下来，帮忙洗洗晒晒。有的战士不好意思让老妈妈洗，范妈妈硬是拽着他们把衣服脱下来，打肥皂用手搓，晒晒干。一位战士感染了，望着范妈妈已驼背的身体，站在范妈妈身后轻轻地叫了两声“妈妈！妈妈！“便眼里涌出泪花。

那些日子，范妈妈成了连队战友共同的母亲，官兵们都想多看她一眼，和她多说几句话，体会一下母亲的温暖。他们希望范妈妈多在连队呆上几天。

7月17日，军部召开战前动员大会，南京军区张明副司令员代表军区党委向参战部队致以问候并预祝出战胜利。

随同军区首长到我陆一军战前动员的南京军区政治部组织部赵干事，专门到我文书寝室来采访，他听工兵营井剑国教导员介绍，说我爱人小陈战前来为我送行，认为挺感动。从早上8点到中午12点，聊了4个小时，谈爱情，聊人生，说生死，他还把我们连队官兵思想、准备工作了解了个遍。

我告诉赵干事，我们连还有位范妈妈来队看儿子，正好赶上部队参战，这几天天天帮战士洗衣被。我指着从我门前过去的范妈妈说，就是这位老妈妈。赵干事随我手指的方向，看到范背影，他立刻站起来给范妈妈敬了个军礼。

连队营房

③

部队马上要出发了。“破锣”班长动员母亲立刻离队。但是，他又遇到一个大难题。母亲不识字，来部队时是家里人送上车，再让司机帮忙买的转乘票照顾来的。这是母亲第一次出远门，怎么买票，先买到哪里再转什么车，母亲一概不知道，这可怎么办？焦虑的范广轩突然想起了我的爱人小陈。

家属离队的头天晚上，范妈妈抚摸着孩儿的头，认真地对儿子说：

“儿啊，上了千万别装孬，别给俺范家丟人！你要给我活着回来，把你班里的战友都平安地带回来，别人家的爹娘都在等着自家的孩儿回家呢！”

范广轩连连点头：好，好，好，娘您放心，我们一定会活着回来给您养老送终！说完，范广轩扑通一下跪在娘面前，连给娘磕了三个响头。

这一夜，他迷糊地半夜未眠，眼前放般地一幕幕出现父亲母亲的身影。

范妈妈这一夜也是彻夜未眠。

二排全体战前合影，第二排右1为范广轩班长

④

陆一军（含配属各部）两万六千名热血儿女、优秀青年，除了家属已经随军的外，所有官兵都来不及也不允许向父母、妻儿和兄弟姐妹告别。为了国家，他们严守秘密，悄然无声地迎着炮火，从江浙，一路向西！

出发前夜，我们军直舟桥连的一些战士，悄悄溜到营房食堂前的操场，各自朝着家乡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又一躬：

也许我倒下不再回来。这一拜，算作是与父母和家人最后的诀别。

连队回撤归建途中，连队组织游览昆明石林。从右至左依次为：通讯员谢长军，老班长石善峰，连长白龙安，班长范广轩，文书孙震，老通讯员祁楚荣，炊事班副班长盛怀珠

⑤

这次老战友范广轩先到铜陵，再由铜陵战友陶进和沈斌陪同，自驾专程到芜湖，来见我们芜湖战友，他还有另一个心愿，就是见见我的爱人、他的嫂子小陈。

当年，我爱正好在部队探亲。是我爱人从连队开始陪着到湖州，再从湖州坐长途汽车，绕道南京，再帮范妈妈买好开往蒙城的汽车票，送她和孩子上了车才放心的离开。小陈自己倒车，孤单一个到火车站坐火车回芜湖。

“破锣“班长范广轩与作者夫妇在芜湖，34年后再相见

这次，是范广轩要来说声“谢谢嫂子！“

往事难以忘记，永远值得回忆：

那天是1984年7日18日，上午8点。连队派汽车让我和“破锣“班长范广轩，把来队亲属送到湖州汽车站，车站破例让我们一直送到长途汽车上。我们直到长途汽车出发前的最后一秒钟才下车。后来听我爱人小陈说，当我们下车，车门关闭的那一瞬间，刚才还在有说有笑的范妈妈，一瞬间就泪如雨下，呜呜的哭出声来。憋了几天的小陈也伤心的泪流满面。那时候，我和爱人小陈新婚还不满百日。她们的哭声惊动了全车的乘客。

湖州少数敏感的市民从部队紧张的气氛中，看出部队可能要上前线的事，只是不敢确认。乘客中有人轻声问我爱人：部队是不是要去打仗了？我爱人点头又马上摇头。

乘客明白了，自此，除了安慰，整个车上再没有人说一句闲话。范妈妈一直止不住眼泪，不谙世事的小孙子紧紧地搂着奶奶，陪着奶奶一起哭。

我爱是一路流泪到南京，一路泪流到芜湖。

副王於掌与“破锣“班长范广轩等战友在前线

范妈妈回到了蒙城范集乡下，回到了家，呆在屋里，一连两天不吃不喝，只是叹气。

蒙城县几十个一块去湖州当兵的人，大半个月了，家里人都收不到部队来信，感觉到很不正常，战友的父母预感部队发生了什么事。一位战士的父亲打听得知，范妈妈前段时间去部队探望过儿子，便从另外一个寻访过来问情况。

这时，范妈妈才把压在床头的那包信拿出来，告诉了他实情。为了让老乡们放心，范妈妈让大儿子范广修骑着自行车，将十几封信挨家挨户去送。得到的蒙城战友的亲人，千恩万谢范妈妈、范兄弟。

从此以后，战士的爹娘日思夜盼，整整365天，天天担惊受怕，掂着脚的盼着孩儿有信回来。365个日日夜夜，一个个母夜不安，泪湿襟衫。

我的爱人小陈受副王於掌托付，要给他新婚不久的爱人带句话。回到芜湖第二天小陈立即赶往合肥，转告他的小娇妻：王副外出训练，近期通信不便，可能不会写信，等训练结束后，第一时间给你写信。其实，当时战事那么紧张，作为军人家属不用说也是心知肚明的。

连部部分战友战地合影

⑥

7月20日清晨4点，全连紧急集合，起床，打背包。吃饭后登车出发，8点到达长兴火车站而不是较近的湖州三天门火车站。沿途熟悉的公路旁，岗哨林立。长兴县公安、交警、民兵在维持秩序，道路实行交通管制。连队与平时抗洪抢险一样，静悄悄地出发了，不同的是，除了换装下来的舟桥和机桥车辆还留在营区车库外，其它全部出动。机关则不同，增发了全新个人装备，还有困难补助款项等。

12点40装车完毕。舟桥连一个连的装备装满了一列火车，这列火车成为连队专列。

专列14点50分发车。车上载着全连132个人，41台汽车丶2艘汽艇。人员携平时装备的背包，武器，分乘三节于吃喝拉撒一体的闷罐车，晚上睡在铺着凉席的车皮地板上，部分司机随车，我住第二车皮。车皮大铁门重重合上的那一刻，车里鸦雀无声，这时才真体会到已经在上前线的路上了。

列车经过三天门火车站时，我从门缝里看到军后勤部各单位在装车。站台上，妻送夫，父母送儿女上前线场面十分感人。有种壮士一去不复返了悲壮。

此行，军部和一师共才27个专列，我们一个连独占一个。所属炮九师30个专列。一师在杭州装载，炮九师在无锡装载。分南北两线开进，我们走南线，秘密向着西南开拔…

我们军直舟桥连抵达战区后，受命担负军首长和军机关警卫战斗任务。在前线作战期间，我们出色地完成了各项保卫工作，并在连长白龙安带领下，轮流五上前沿阵地，冒着枪林弹雨，在敌人鼻子底下，在生死线上，在116等前线阵地抢筑工事，为一线战斗分队攻防立下了不朽的战功。

范广轩班长因战功突出，荣立三等功。回到老家，他可以向老娘交待：您的儿子没给范家丢人！

1985年5月31日，连队作为我陆一军轮战部队最后一个撤离的连队，后撤休整。

1985年7月20日，我们连队除了四排班长贺满仓因在一线阵地构筑工事，腿被地雷炸断，仍在医院截肢救治外，其余官兵全部凯旋归建，历时整整一年。

慈祥的范妈妈

今天中午，我与范广轩相见相拥，开口便问：范妈妈身体还好吗？

老战友紧握着我的双手，一下子松开。他告诉我，今年正月初四，辛劳了一辈子的范妈妈，安祥地走了，享年94岁。

2019年4月26日夜记于芜湖

本文相关词条概念解析：

妈妈

“妈妈”是母亲的口语，是天下最美的称呼。“妈”从造字上看，妈是形声字，从女，马声。本义是称呼母亲，重读仍为原义。母亲，简称母，是一种亲属关系的称谓，是子女对双亲中女性一方的称呼。《广雅·释亲》：妈，母也。《康熙字典》“俗读若马，平声。称母曰妈。”在历史长河中，“妈妈”这个词的含义经过变化，但是必须强调的是：“妈妈”不是外来词，人类的各种语言中，MAMA的发音总是用来称呼母亲的，因为这是人学会的第一个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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